市级非遗项目佛山红模铸造工艺的传承人展示熔铁工序。南都记者 郑仲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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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3岁起在铸造厂玩耍，对庞耀勇而言，泥沙和铸铁就像朋友一样亲近。他熟知它们的每一种特性，知道用什么样的火候去“相处”；而泥沙和铸铁，也乐意在他手里化为铸模、熔成铸具，经历一次次的锤敲、打磨，最后变成他想要的模样。

多年的铸造让庞耀勇领悟到，铸造的过程即是一段铸造人生的过程。复原了传统技艺—佛山红模铸造工艺的庞耀勇，今年成为了新科市级非遗传承人之一。他希望以自己坚持多年的手工铸铁技艺，让更多人领略佛山铸铁之美，感悟铸铁人生。

“就算闭上眼睛，我也会铸铁”

庞耀勇在佛山有一家铸造厂，位于高明。占地100亩的厂区，基本上全是工装的批量生产车间，生产线上的工人在忙碌着，刚出炉未经打磨的半成品摆满了各个角落。远离机器的噪音，在厂区的东北角有一处大约200平方米的小车间，这里就是庞耀勇自己亲手铸铁之处。

小车间五脏俱全，浇筑、打磨机器应有尽有。随手拈起一件工具，庞耀勇笑着说，“就算闭上眼睛，我也会铸铁。”庞耀勇戏谑之言背后，是他从3岁开始在父亲的铸造厂玩耍，耳濡目染之下，逐渐把手工铸铁技艺学了个全。“父亲忙着铸铁，也没人看我，就只能跟着父亲去厂里了。工厂人多，也能看着我一点。”庞耀勇说。

庞耀勇依然记得当时铸造厂的模样：一条3吨的冲天炉，连接着大大小小的车床，高达1000多摄氏度，呈金黄色的铁水从冲天炉中流淌出来至每一个车床进行相应的铸造。铸造厂里有一片堆放着铸造用的沙的地方，那是庞耀勇经常去玩耍的地方。铸造厂常年高温闷热，但庞耀勇从来没有喊苦，空气中弥漫着的煤粉沾到脸上，和着汗水一抹，继续玩沙子。铸造厂工作单调枯燥，庞耀勇的出现成为工厂的调剂，工人们亦对这个“花脸猫”好感颇多，乐意向他传授生产技艺。在翻沙的时候要如何用力腰部才不会疼？铸铁需要用什么样的温度才能保持流动？这些并无明确记载，只存在于老师傅们口耳相传之间的技法，庞耀勇越是长大越能体会个中价值。与那些由冷冰冰的机器设定好数值就能批量生产的器具不一样，每一件通过熔铁、浇铸、脱模等一系列工序诞生的器具，都蕴含着每一个铸造师傅的心血。而这，也正是庞耀勇从业以来一直坚持着手工铸造器具的理由。

“尽快将3毫米变成2毫米”

今年年初，美食纪录片《舌尖上的中国3》介绍了宋代“南海一号”沉船中的铁锅，得以亮相的章丘锻造铁锅一时成为了铁锅中的“网红”，有价无市。事实上，后经专家考证，从“南海一号”沉船中打捞出来的铁锅，其实是用古法铸造而成，是地地道道的“佛山铸造”。

“红模铸造法”一度消失了600多年，后来被庞耀勇从古籍当中完美复原，而庞耀勇本人，也因此成为了佛山红模铸造工艺这一项市级非遗的传承人。

据史料记载，明清时期，佛山曾作为清朝皇室御用定制的铁锅生产地，并与汉口、景德、朱仙并称“全国四大名镇”，“佛山铸造”又以“红模铸造法”闻名。雍正年间，经由外国商船从广州出口的铁锅，80%以上都是“佛山铸造”，因此佛山铁锅又得名“广锅”。

庞耀勇得以复原“红模铸造法”，不得不提及其父亲，庞福。早年庞福在经营铸造厂时，幸得当时铸造大师梁泰和的“红模铸造法”传授。随着父亲逐渐老去，记忆随着模糊，庞耀勇多方寻找记载时，在佛山文博专家朱培建的《佛山明清冶铸》中发现了10张清代佛山铸铁锅的通草画。结合父亲的记忆以及通草画，庞耀勇将“红模铸造法”初步还原了出来。

初步还原的“红模铸造法”在实践中遭遇了诸多困难。“古书籍记载，根据这种方法制作出来的铁锅厚薄仅有2毫米厚，但我们就一直做不到这么薄。”庞耀勇决定将一切推翻重来，基于初步还原“红模铸造法”的结果，每一个工序拆散，将能影响到铁锅成品的变量逐个研究。

“后来我们才发现，是在控制收缩率上出了问题。”庞耀勇说。原来，应用了古法制作的泥模反而在晾干的过程中出现了收缩，导致模具变形。庞耀勇尝试在泥模上，再刷上一层薄浆，以第二层泥浆弥补第一层泥浆的收缩量。初步尝试之下，结果令人鼓舞，经过不断分别调整两层泥浆的厚薄、成分，庞耀勇终于摸索出一个可以接受的泥浆比例— 经庞耀勇改良过了的“红模铸造法”，目前铸造出的铁锅厚度薄至3毫米。这一过程，庞耀勇足足尝试了半年的时间。“接下来我会继续尝试，尽快将3毫米变成2毫米，还原历史上著名的"广锅"。”

“让更多人领略佛山铸造之美”

“红模铸造法”之名，来源于往泥模中浇注铁水时模具会发光发红。据庞耀勇介绍，“红模铸造法”要求制作泥模需要用到红泥，并以一定的比例混以木糠、谷糠。因为彼时铸造技术远没有如今的发达，用木炭融化的铁水温度最高只有1100多摄氏度。古人就在泥模中掺进木糠、谷糠，铁水浇注之时，高温引燃木糠、谷糠，实现二次升温，温度最高可至1500多摄氏度。

“1500多摄氏度下，铁水能够获得更好的流动性，这样做出来的铁锅质地更紧密、更均匀。哪怕是用现代社会的眼光来看，也不得不感慨当时佛山铸造工匠的用工之巧。”庞耀勇说。

作为这一技艺的传承人，庞耀勇丝毫不藏私，不认为还原出“红模铸造法”的自己理应独占这一项技艺。“我希望有更多人学会这一项技术，做成铁具传播出去，让更多人领略佛山铸造之美。”

“开眼人做盲眼人工作”

庞耀勇说，有一句行话是用来形容铸铁一行，叫“开眼人做盲眼人工作”。“手工铸造，是将融化了的铁水浇注进砂模里去，等铁水冷却、成型。看似简单的一个过程，不到剥开砂模的那一刻，你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一件铁具成不成功。”庞耀勇解释说，“哪怕我们每一个步骤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但依然无法预见最后的结果，就跟睁眼瞎一样。”

庞耀勇认为，这正是铸铁的乐趣所在，哪怕已经在铸铁一行沉浸数十年，对他来说铸造每一件铁具都是一个全新的过程，带给他的体验永不重复。对铁具永远心怀好奇，今年已经46岁的庞耀勇依然像初入行一样，忍不住用手去挑拨刚出炉没多久的铁具，想确认它的成果。庞耀勇的双手食指看上去比常人光滑，看不出指纹— 那是常年被几百摄氏度高温的铁具所烫平的。

掌故

佛山铁锅又名“广锅”

据史料记载，明清时期，佛山曾作为清朝皇室御用定制的铁锅生产地，并与汉口、景德、朱仙并称“全国四大名镇”，“佛山铸造”又以“红模铸造法”闻名。雍正年间，经由外国商船从广州出口的铁锅，80%以上都是“佛山铸造”，因此佛山铁锅又得名“广锅”。

采写：南都记者 何国劲 摄影：南都记者 郑仲

作者：何国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