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建筑设计研究院环艺院室内所设计二室主任 张明杰
张明杰像是一座钟表,每日严丝合缝地按着既定轨迹前行;但其内心又极其渴求突破,努力不落窠臼,闯出一条“张明杰之路”来。
跟在大师屁股后面学习
我从小就喜欢画画,画国画,做雕塑。1997年,如愿以偿地进入哈工大环艺系。本科毕业后,以每课平均分96分、全年级第一的成绩被保送到本校读研。
读研究生的时候,哈工大的侯幼彬教授对我影响挺大的。他讲到美学中一个很重要的理论——模糊美学。举个例子,古希腊的艾奥尼克柱在具备结构支撑作用的同时,还有象征意义,表现了古希腊文明柔和的部分。而普通农舍的柱子仅仅作为支撑构件,只体现实用功能。而在实用功能和精神象征两个极端之间,还存在大量的“中间特征”的柱子,既要实用,又要表达一定的意义,就需要找到最微妙的结合点。
但最佳的结合点是什么,并不是绝对的。由于每个设计师的学识、性情、经历不同,感知不同,最后给出的答案也不会相同。这一点,对我日后的职业生涯定位起到了关键的作用。
2004年,研究生毕业后,我顺利地进入中国建筑设计研究院工作。第二年,被安排到一个重要的项目组——青藏铁路拉萨站。建筑设计是崔恺大师,我们配合大师做室内设计。这算是我进入设计院节奏的开始,考验也随之而来了。
这个项目不仅仅存在设计难度,其他意想不到的困难也是盘根错节。首先,甲方有铁道部、拉萨当地政府、铁路设计院等多方组成,方案汇报要无一缺漏。其次,这是个政治项目,工期紧张,设计周期被压缩得厉害。再次,因为是交通类建筑,配合单位类型多样,管理实施经常交叉。
对我来说,就像一个踢业余联赛的足球队员,突然去踢欧冠比赛,肯定会懵。我最大的难题就是满足大师对设计的要求。我提出的方案一次次地被大师否定,自信心不断地被蚕食,但还得强打精神继续下去。优势不复存在,劣势更加明显。当时,我觉得这是一件超出自己能力太多的事,压力就像一座看不到顶的山一样。
在一次次的打击下,我努力地去理解大师的设计逻辑,尽快掌握设备、材料、构造、法规等专业知识,同时也要满足业主的需求。在这个熬人的过程中,一幅设计系统框架图在我脑海里若隐若现,也似乎摸到到设计的门槛了。坡总算爬上去了,我也喘着粗气。
跟在大师屁股后面,学到了很多经验,但更想过的是自己可以掌控的生活。
努力不被磨圆
2007年,中国建筑设计研究院体制改革,建立工作室制。在2008年,我也成立了工作室。初衷很简单,就是希望能吸引院内志同道合的伙伴,尝试一些新东西,这是我的精神支柱。同时,也底气不足。毕竟在这样一个底蕴深厚的大设计院中,能在工作的第四年就独立负责工作室,先例很少,一时又没有拿得出手的设计作品去说服甲方。
初出茅庐,我一直很苦恼,比如,我想要做一个室内水景,结构专业核算了一下,荷载不够,就没了下文;比如,我要一个流动感强的GRP材质的家具,甲方说预算不够,也只好作罢。当时,就觉得实现设计理想很困难,所有人都在一点点地抽走我设计中最精彩的部分。
在大院工作,很容易被各种限制因素磨圆了棱角,失去创作热情,逐渐变为套路化、模式化的设计。我一直在等着能有一个项目,让我彻彻底底地展现才华,但这是很不容易的。
2008年,机会终于来了。我们接触了首都高速公路发展集团办公楼项目,室内设计面积达三万多平方米,算是大项目了。随后,工作室人员全扑在这个项目上,希望把它做成标杆。我们这帮年轻人都憋着口气,一定要做出成绩,为自己、也是为所有支持我们的人树立信心。
首发大厦这种“殿堂式项目”一直是我院的主流和常项。业主不是政府就是国企,大都是要求“稳重”、“大气”、“简练”。强烈的共性很容易抹杀个性,产生大而化之的套路化设计。
很多设计师认为这样的项目很好做,基本上是一个模式和套路。我觉得,看似容易,其实不然。做殿堂式设计有点像是在做“微差”设计。“世上没有两片一模一样的叶子”。在严密的大框架下,如何把握最微妙的个性差异,是一件很让人玩味的事。做起设计来,也是不断和思维定式作斗争的过程,不断地批判自己、折磨自己,和自己较劲的感觉,感觉既纠结,又有意思。
设计阶段的煎熬自不必说,但在方案后期,即将迎来曙光的时候,却出了岔子。那天,约好早上9点去见甲方,汇报选材方案。我早上9点准时到了现场,可是负责拿材料样板的两位年轻同事却迟到了。我只好硬着头皮一个人去见甲方。
甲方是北京市交通委,一应领导已经在会议室就座,我心急如焚,只好跟甲方解释说,因为堵车,还有两位同事没能及时赶到。谁知,市交通委的领导反过来替我们解围,“不能怪你们,北京堵车是我们的责任嘛。”说完,哈哈一笑。我心情也稍稍平复了一些。时间不等人,我只好指着PPT的图片,对着领导干讲。
讲了半个小时,已经讲完了,拿材料的同事还是没到。我只能跟领导东拉西扯。直到10点,两个同事才姗姗来迟。——这也成了我职业生涯中最漫长的一个小时。
2011年,首发大厦项目竣工,并拿了中国室内设计大奖赛金奖,我们这个年轻的团队也得到了院里和业界的认可。后来,我们接手的大型公共文化、交通建设项目也越来越多了。
斗智斗勇 见招拆招
应接不暇的设计项目常常使我疲于应对,设计的过程经常变成见招拆招的脑力游戏,很少能有时间沉淀下来去从容地思辨。
从协助别人做设计起,我就开始整理系统的设计方法和设计过程,思考设计中的变量和不变量,捋出一条线索来。我也一直期待能够用自己的设计语言,去完整从容地导出一个设计作品来。拿到天桥艺术中心这个项目时,我觉得这是个机会。
做案前准备工作时,我们从“硬环境”、“软环境”两个层面弄清了天桥的地理环境、历史文脉、人文民俗等。又比较了国家大剧院、广州歌剧院、上海大剧院、无锡大剧院等国内一线剧院,从剧场地域、观众厅功能、设计语言、建筑声学、电气声学等进行分析。
接下来,用了两周的时间碰撞火花,大家聚在一起尽量放松、扩宽思维,希望能产生出不一样的“化学反应”。我们办公室里放着一块黑板,每个人即兴想到的任何词汇、文字、画面、影像、声音,甚至是味道,都毫无遗漏地记录在黑板上,就是要天马行空,尽量扩大设计概念的外延。在没有概念产生之前,尽量把“问题域”展开,或许就能找到更多的切入点。
经过两周的头脑风暴,黑板上的信息越来越多。到了收网和理清思路的时候了,经过分类、总结,“天桥印象”概念体系就建立起来了,在其中,又融入了三条故事线索:“花”、“鸟”、“鱼”。这就相当于有了“剧本”了。
设计的每一步都在我们的把控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也遇到了很难掌控的纠结和无奈,那就是甲方。
天桥艺术中心这个项目,甲方原本的设想是想把最大的剧院定位成歌剧院。但我们在先前就做过地理位置分析,天桥项目距国家大剧院很近。歌剧是国家大剧院的强项,天桥要想去竞争的话,将来经营起来会很惨,所以,我们建议他们做商业化的剧院。经过几次交流,甲方也采用了我们的建议,做成了音乐剧剧院。
能否说服甲方还是建立在他对你的信任度上。这也是设计中很有意思的一部分。不是批量复制,而是私人订制;不仅仅是设计一个外皮,更多的是设计顾问的角色。
在与甲方、体制和氛围相抗争的过程中,也开始怀疑设计理论上的“定理”、“定律”,不会固守任何一种设计方法。每个项目都是一个特有的矛盾体系,只要找到主导矛盾的根系,之后连根拔起,就找到设计的脉络了。
除了与外界抗争外,我也会与自己抗争,与自身惰性抗争,经常反思自己是不是开始有惯性了,是不是又在循规蹈矩了?久而久之,就会带着批判性的眼光来审视自己,现在,觉得自己不懂的地方越来越多了。慢慢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