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婴”字本身有着多种含义,《说文》中“婴,颈饰也”,颈项链的意思。《吕氏春秋·察今》中“见人方引婴儿欲投之江中”中“婴”指的是“初生的女孩儿”,而应用更广泛的涵义是《释名》中的记载“人始生曰婴”,即新生儿的意思。 我们通常把以儿童游戏为题材的画面称为“婴戏图”、“婴戏纹”。实际上,这只是一种现今的通俗称谓。清代与之相近的称谓如“娃娃,五婴儿相戏也”。即使是民国文献《饮流斋说瓷》也只会写为“五子相戏”、“小儿游戏”、“耍娃娃”等。“婴戏”含义不仅有着古今差异,而且并不确切。《江西省大志·陶书》卷七《御供》中记载的“青花白底转枝连托八宝八吉祥一秤金娃娃花坛二百四十”、“青花白底耍戏娃娃里云龙等花钟九千六百”、“外四季花耍娃娃里出水云龙花艸瓯二千四百”,其中“耍戏娃娃”、“耍娃娃”就应该是明代对于“婴戏图”的称谓。
就现有的考古发现来看,婴戏图出现在青花瓷器上起始于唐中期。2006 年10 月,河南省郑州市文物考古研究院在郑州市上街区峡窝镇发掘的唐代中期墓葬中发现一对形制相同的青花塔式罐,其中一件塔式罐盖釉下绘有蓝彩草饰,“卐”字符,肩部除了饰有两周凸弦纹,蓝彩牡丹纹、丛叶纹、束花纹外,还绘有一叉腿站立童子,手持一头带弯钩状棍棒长物,下部一圆球,蓝彩浓淡不一,有黑斑并无晕散。
青花塔式罐(河南郑州市上街区峡窝镇唐代中期墓葬)
从现有的馆藏材料与考古资料来看,明早期的青花瓷器数量并不多,带有人物纹饰的青花瓷器更是少之又少,其原因本文第四章第一节探讨。香港天民楼收藏了一件明永乐至宣德时期的青花十六子婴戏纹瓷碗,这是现今发现最早的青花十六子婴戏图。此碗侈口,口径较大,窄圆唇,腹较浅,圈足,釉底,足端见淡淡的火石红。胎体轻薄,白釉微微泛青,青花发色浓艳,多“铁锈斑”痕迹。碗内壁素面无纹,外壁绘远山近柳。庭园花墙内绘四组戏童,这四组“婴戏图”在整个明代的青花瓷器上较为常见,各时期所绘图案的寓意不变,改变的只是婴戏图的细节。
左起第一组主题是“捞鱼放生”,绘 4 个小儿,3 童围在缸边,2 童手在缸里摸着什么,一童朝着塘边摆手,顺手望去,池塘边另一童子手举一条鱼,似乎正欲放生。第二组 5 个戏童围着背光佛像,其中一顽童正往放地上的佛像撒沙子,或是在清洗佛像,远处一玩伴招手,似有着急制止的样子,一童子把拨浪鼓丢地上,一童子跪看,另一童子侧卧于地上。第三组戏童主题似乎是“草斗蟋蟀”,戏童跪着、半蹲着围观,细节晕散不清。第四组主题骑木马,多认为这组婴戏在做“传胪加冠”主题游戏,似有“马上做官”的寓意。
明代殿试由鸣赞官宣布登第进士名次的典礼上,唱出二、三甲第一名的名字为叫做传胪。“传胪游戏”则是模仿为考中的举子报告喜讯仪仗式场景时的一种游戏。此图中童子一个骑着三轮竹马,一手执马头,另一手拜冠,后面紧随的一童子正手执一柄莲叶作幢当仪仗,另一位手捧一摞手卷,可是孩童头部较大,实在滑稽可爱。画面上通景辅以远山近柳,半人高的花墙,繁实的祥云、花石与草木。戏童里穿似带图案的肚兜,外身穿到膝长衣,衣服半袖,多外敞,不分左、右衽,衣底两侧开叉,裤子与鞋并未多加以描绘,多数戏童甚至未描绘发型,似为削发光头。
江苏常州市博物馆藏一件明宣德至正统时期景德镇民窑青花婴戏纹碗。此碗侈口,深腹,圈足,外壁比永宣时期稍厚。釉色白中泛青,釉质润泽。内底绘宝杵纹,口沿内绘写一周梵文,外壁一周婴戏纹。童子头上均为三个小髻,手中各执一物,一戏童胸前一鼓,双手持缶,正在鼓乐,绘画较为晕散。此种婴戏图毫无背景可言,几个戏童彼此独立,是几个毫无联系的平行游戏行为。此时的绘画特点在于技法采用“小枝笔”勾线填色,而且笔小用料有限,所以造成人物纹饰留有大量先浓后淡、深浅不一的笔触痕。
永乐-宣德青花十六子婴戏纹瓷碗及婴戏图展开图(香港天民楼藏)
宣德至正统时期景德镇民窑青花(江苏常州市博物馆藏)
早期人物绘画与元代人物纹饰描绘有较大区别。元代人物图常常繁密的层次构图,粗犷的大笔拓涂,而且人物也只是在人物脸部、手部以及衣服的袖口、领口与帽檐等处留白。这件瓷器人物多是通景绘画,粗笔写意,小笔细描,人物衣裤纹绘画多为简单细线勾勒轮廓,只有少量涂绘,地皮景中的石头褶皱、湖石、栏杆等细节之处也多处留白,笔法也很工整。
画工描绘多为侧身正在忙碌的戏童,游戏活动多有主题、情景与角色分工。戏童也投入了浓厚的兴趣与高涨的情绪表现。明早期绘画的“婴戏图”更具有象征性。其象征性表现在:
一、几个戏童通过想象建构“传胪加冠”这个虚假的创造性情景。此般年纪的戏童未必懂得“传胪加冠”仪式意味着什么,但群童情景下角色分工、协同游戏的成长过程甚至要比明了一种“传胪加冠”成人仪式的涵义更为重要。
二、第四组“传胪游戏”中,戏童利用木马代替真实的大马,而本应用的伞盖被荷叶所替代,后者替代的手法则更为巧妙。荷叶既达到了伞盖遮阳的功效,还完成了“荷叶婴戏”艺术效果的象征寓意,也体现了婴戏图的“符号化”。宋代孟元老的笔记《东京梦华录》卷八《七夕》中记载了北宋东京城(今河南开封)七夕节前的生活场景,“七夕前三五日,车马盈市,罗绮满街,旋折未开荷花,都人善假做双头莲,取玩一时,提携而归,路人往往磋爱。又小儿须买新荷叶执之,盖效颦磨喝乐。儿童辈特地新妆,竞夸鲜丽。”“磨喝乐”乃梵文音译,佛祖释迦牟尼的十大弟子、天龙八部之一,常在世间,中国化后被雕刻土木娃娃偶像,七夕节借此供奉牛郎、织女,祝祷生育男孩,也成“化生”。曹淦源先生据此认为“执荷戏童”“鱼喻男,莲喻女”,有寓意团聚的美意与生殖的行为象征。这样一来,此碗的四组婴戏图中,第一组“捞鱼放生”、第二组“撒沙佛像”、四组图“传胪游戏”似乎皆与佛教有着解不开的因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