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站在这片神奇的土地上,心情和着雨丝的律动,我不由怦然。屏住呼吸,我心想,这就是千年古窑、草原瓷都啦!此刻,远处的香山和更远处的盔甲山上,姹紫嫣红的野杜鹃骤然怒放,灿烂如燃烧的火焰。我内心潮涌着莫名的驿动,跌宕起伏:是否,将要与辽代的陶瓷来一个美丽的邂逅抑或握手?说白了,我能够捡到哪怕一件可心的陶瓷吗?
这种想法,与所有来到这片土地上的人心迹吻合。是啊,既然脚下有千年辽瓷的五彩碎片,就像面对天边彩虹,谁会没有渴望和憧憬呢?
当然,我知道,对于这片古窑遗址的造访,我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一切都是上苍最好的安排。邂逅一件精美的瓷器或绚丽的陶片是一种美好,邂逅塞外这片温情的土地不同样是一种美好吗?从站在这片土地的那一刻起,就像拨动了历史深处的琴弦,倾听了历史颤动的回音,丰富与提升了我们的生活和经历。
于是,我便有了一分淡然,二分超脱,七分惬意。
黝黑的土壤是禾苗的母亲。母亲的怀抱,除了禾苗,还有一地斑斓的瓷片。那些瓷片,从一千多年前具有仪式感的坛坛罐罐、杯盘碟碗,从最初精美绝伦的完整器具而涅槃。或被时光破碎,或为人力败坏,一分为二,四分五裂,最后化为碎片,化为齑粉,化为土壤,化为泥土的血液,化为大地的一部分。
这里几经战乱、兵燹和自然灾害,载浮载沉。在十多米以下的地层深处,有至少辽金元三个朝代的陶器与瓷片被土层分割开来,如同谜语,需要人们去破解其中的奥秘。
这正是古窑遗址的魅力所在。即使覆上厚土,变成耕地,即使搞起了建筑,搭起了房屋,在地层下面,依然有着煤海一样熙攘的陶器或者陶瓷,在地表上面,依然有着落叶一样稠密的瓷片或者依旧具有残缺美的瓷器。
举目望去,广袤无垠的田野上,那些陶瓷,海洋浪花儿一样不绝于缕;那些参差不一的瓷片,或如手掌或如弹丸,仿佛一颗颗不灭的星辰,让天上太阳的光芒也变得黯淡。其实,这是千年的阳光,它们的光羽在穿越时间的迷障之后,更加光明朗照,洞天彻地。或者,像一株时光的大树,訇然倒地,一千年前的碎片就是凋落的枝叶与花瓣,让一千年前的故事抖落了岁月的尘埃,更加骨骼清丽,楚楚动人。
是的,与其说缸瓦窑是一千年前一个偶然的存在,不如说她从来都是潜伏在我们心底的一个必然的回响。
是谁,踢了一脚。立刻,从路边葳蕤的灌木丛一般瓷片的丘陵上,飞出了一只圆滚滚、灰不拉几的物件。一块瓦砾,还是一块陶片?没有人理睬它。
只有我走回去把它捡了起来。我玩味,并在掌心擦拭一下,嚯,竟然是一个圆圆的碗底儿。碗底儿和碗壁脱离开来,但后面的碗足及碗足形成的圆圆凹处完好无损,而且,碗底尽管有四处渣垫痕,污浊不堪,但其间星光闪耀的白釉依然具有迷人的光芒。可能,当年制作这只大碗的时候,碗底与碗壁的毛坯是分开的,只有在烧制时方才合二为一结合起来。不然,这只起初完好的大碗碗底与碗壁分离后,它的碗底怎么会如此美满,仿佛是另一件艺术品再世。况且,其茬口也是如此的整齐、圆满,有如鬼斧神工的切割?
我为这个圆圆的碗底彻底陶醉,已致对于随处所遇的陶器、瓷片和陶范等视而不见。但是,我内心若有所失。我觉得,至少应该给这个碗底找一个伴儿呀!
所以,当所有的人都向车厢走去时,我毅然决然背道而驰,走向了青翠的玉米地。结果,我走了不到二十米,就邂逅了另一个碗底。可以说,这只碗底,是第一次捡到那只的伉俪,或者孪生姊妹。同样,碗底与碗壁绝望地分离了。但这只碗底依然呈现完美的圆形,那种圆润,仿佛人工刻意切割的,一个圆周圆圆地进行下去,一遭茬口毫无粗犷的硬伤,不仅保留了完善的碗底部分,后面的碗足以及圆圆、凹凹的底部同样让人心醉。最让人喜不自胜的是,一朵凸显的、经过古人刀工雕刻的莲花铺陈于整个碗底。莲花淡白,婆婆娑娑,是那样的吉祥,那样的恬静,那样的和美。一花一世界,这只碗底已经不是绝对意义的碗底了。而且,只要愿意,将两只碗底翻转过来,就是两具砚台。
同行的有很多人,我是唯一捡到两块完整碗底的人。这就好似人们去新疆和田玉龙喀什河寻觅羊脂玉籽料,于万千熙熙攘攘的寻玉者中,自己是其中屈指可数的幸运者之一。
缸瓦窑位于内蒙古赤峰市区西南六十公里的缸瓦窑村,也称“赤峰窑”或“赤峰缸瓦窑”。其东西长约1500米,南北约1000米,是辽国最大的瓷窑。如今,在该窑址已发现有带“官”字铭文的窑具,证明为辽代官窑。1996年,窑场遗址被正式列入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