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鹏:杭州中联筑境建筑设计有限公司副总建筑师
文章以建筑师对农民盖房使用“白瓷片”的态度为切入点,分析思考了“白瓷片”为何会受到专业人士嘲笑与其在现实中的尴尬处境,并进而通过对森佩尔、路斯和柯布西耶理论及作品的内在关联与变化梳理,得出他们为何会逐步走向“白色建筑”的内在原因及建筑学贡献,在此基础上文章反思了为何同为白色材料却会遭遇到如此不同的际遇。
曾经在上海参加一个关于“建筑材料语感”的高峰论坛,现在的论坛很多,但基本都是讲的讲听的听,鲜见有坐而论道者,至多留出若干分钟给听众象征性的提几个问题就算是“论坛”了。不过这次论坛给我的触动多少还是有的,因为台上的人基本都是建筑界功成名就的大腕,能分享他们在建筑创作中对材料的具体运用和“创作花絮”亦是幸事。
印象很深的是一个主讲人提到:“千万不要像农民那样把好好的房子非要贴满白瓷片,最后弄个像个公共厕所„„”台下听众皆会心的哄堂大笑。这真的很好笑吗?父亲在老家盖房子,正面就贴上了白瓷片,只是侧面没有贴——那更多是为了省钱考虑。我很纳闷为什么农民非要选择白瓷片?贴满白瓷片的房子就等于公共厕所吗?白瓷片连同农民又何以为建筑师和知识分子所嘲笑?台上的人没有讲,我只能靠自己来解惑了。
那是我读小学二年级的时候,爷爷安葬,我披麻戴孝的跪在刚刚堆起的黄土坟边,和父亲年龄差不多的人将铁锹戳在黄土里抽烟闲聊。“军生也回来了啊,说说你在西安干活的新鲜事让大伙开开眼界!”“新鲜事多了,就说那公共厕所吧,狗日的全贴满了雪白的瓷片!里面还有人不时的擦洗,比咱家的灶台干净多了,花了五分钱进去硬是尿不出来,后来还是在外面墙角解决的。”“真的假的啊?你娃也太没出息,咱去西安一定要尿它一回„„”随后的笑声就夸张的在新坟边响起,这就是我们那农民对生死的和生活的态度。随后的几年不少亲戚邻居率先用白瓷片贴上了灶台,灶台的粗瓷碗都换成了“细碗”(我们那管白瓷碗的叫法),后来有钱人盖房也会在房子正面甚至侧面贴上白瓷片。
我不知道自己记忆是不是可以给对白瓷片与农民的嘲笑一个解释,最早进城的农民其实并没有被高楼大厦所折服(八十年初期城市的楼现在看都是矮子),但是他们却深深的被公共厕所的白瓷片刺激到了,他们无法走进城市人家里,但从厕所的白瓷片里他们感受到了城里人生活的丰富多彩,以至于多年后在还坚持着对“白瓷片生活”的憧憬,可惜这来自厕所的憧憬多年后却被城里人和文化人所耻笑。前两年杭州对八十年建造的旧房立面改造,我才发现这些旧房相当一部分都贴满了白瓷片,只是因为积灰污染没有农村白瓷片那么显眼罢了,改造后的旧房立面是在原来的白瓷片上直接贴了一层灰色的粘土质面砖,就营造出了所谓的“江南文化气息”。
建筑材料随着人类实践的能力与审美一直在演变,材料自身能形成一种语言吗?以本人之判断,材料自身的“语言性”很弱,这从不同的人对“白瓷片”的态度就可以看出端倪。柯布西耶当年用清水混凝土被划为“粗野主义”,极具冲击力与先锋性,而安藤忠雄做法考究的清水混凝土,典雅、精致,颇有禅意,城市随处可见的高架路即使在建筑师眼里只是结构需要,甚至都忘记这也是同出一门的清水混凝土。基于对“材料语言”零碎的思考,近来翻阅了史永高先生写的《材料呈现》一书,启发和触动还是不小,尤其是书中对“白涂料”的论述让我不自觉的联想到了上文写到的“白瓷片”。
史先生在书中很是推崇现代建筑早期的建筑师森佩尔,恕我无知,之前对森佩尔仅知其名,从本书的论述中才知道森佩尔对现代建筑贡献之大,也才知道我们正统教育之偏颇,该书还花不少篇幅论述了路斯的理论与作品,这让我也大为汗颜,在学西方建筑史时只记住了路斯的那句“装饰就是罪恶”,现在来看完全是断章取义和生吞活剥,关于对柯布西耶及其作品的论述还是熟悉的,但是把这三个人放在一起前后关联着来看很有点意思。
森佩尔 1803 年生于德国汉堡,他大学起初读的专业是数学,只是没有读完就于 1825年代慕尼黑学习建筑,次年因为一场决斗而离开德国赴巴黎继续学习建筑。他于 1830 年7月出发,历时三年考察了希腊及其它地中海沿岸的彩饰文物和建筑,在 1834 年出版了关于彩饰理论的论文《古代彩饰建筑与雕塑之初探》,他一直坚信对于希腊的艺术思想来说,色彩一直是最为重要的因素,根据他的“面饰的原则”,他认为建筑的本质在于其表面的覆层,而非内部起支撑作用的结构,这凸显了他对于空间的社会学关注和人类学层面的思考与观察。今天看来,他对于后世的影响更多的源自他的理论著述,而非建成作品,相反文艺复兴式的立面几乎主宰了他的主要建筑创作。
阿道夫·路斯 1870 年 12 月出生于布尔诺,在 20 岁进入德累斯顿综合技术学院学习,半个世纪前森佩尔在此任教,这使得他深受森佩尔的影响。1893 年他在学业未能结束情况下,先后赴芝加哥,随后又游历了费城和纽约等地,期间断断续续做了一些零工糊口,三年后路斯途径巴黎和伦敦,回到维也纳。在 1908 年他发表《装饰与罪恶》一文,认为装饰是一种文化上的退化,也认为外加装饰是不经济且不实用的,所以装饰是不必要的。
另外在路斯的文化批评中,服装占据了很大部分,他认为建筑就是一件衣服,但他坚决反对把建筑等同于时装,或者以时装的观点来看待建筑。
路斯的代表作之一的米勒住宅外形是一个通体洁白的长方体,但它完美的体现了路斯的划时代的“空间体量设计(Raumplan)”思想,这个洁白的长方体内空间和材料的丰富程度却与外观给人的感受截然相反,这正如他在 1914 年的一篇文章中路斯写道:“(居住)建筑不必向外界言说活是传达什么,相反,其所有的丰富都必须展现于室内。”白墙的沉默与内部的对立分裂正是现代都市生活中“精神分裂症”的写照。路斯用自己的建筑对他所处的时代做出了回应:既不像浪漫主义者那样渴望回归到前工业时代的田园牧歌,也不像现代主义者那样憧憬着一夜之间建立起乌托邦。这似乎是一种革命不彻底的改良措施,而受到他巨大影响的柯布西耶却成了现代建筑的旗手。
柯布西耶 1887 年 10 月出生于瑞士,1917 年定居法国,他没有在学校正式的学习过建筑,但他也在二十多岁到中欧与东方游历,古希腊帕提农神庙的几何形体在地中海明媚的阳光下形成的强烈阴影让他终生为之着迷,游历的见闻与印象持续深刻的影响着他后来的建筑创作。路斯对柯布西耶的影响也是巨大的,在 1920 年他创办的《新精神》杂志的第一期上就重新刊印了路斯的《装饰就是罪恶》,他在 1925 年发表的《今日之装饰艺术》中有不少观点可以看做是路斯观点的发展与延伸。以至于 1929 年,路斯在一次谈话中曾这样说:“柯布西耶的建筑中是有一些好东西,但都是从我这里偷去的。”
柯布西耶在他的《走向新建筑》中强调机械的美,高度赞扬飞机、汽车和轮船等新科技结晶,认为这些产品的外形设计不受任何传统式样的约束,完全是按照新的功能要求而设计成的,它们只受到经济因素的约束,因而更加具有合理性。他提出了“住宅是居住的机器”的口号,更是发出了“建筑还是革命”的呐喊。建筑是否能代替革命姑且不论,建筑自身的革命是势在必行了。尽管柯布西耶见到过森佩尔也曾经到过的希腊,不知他是对希腊建筑色彩的“无知”还是有意的误读,他眼里看到的却只有白色和光影,而且这白色和光影相对于路斯的建筑来说更为纯粹,因为这是内外一致的洁白。他在《今日之装饰艺术》的文集中写道:“每一位公民都要卸下帷幕和锦缎,撕去墙纸,抹掉图案,涂上一道洁白的雷宝灵(Ripolin 是一个墙面涂料的品牌,在当时的法国很有声望,应用也最为普遍)。他的家变得干净了,再也没有灰尘,没有阴暗的角落,所有的东西都以它本来的面目呈现。”白墙于此已不再仅仅是一种视觉形象的偏好,而是超越了经济性和技术性的考虑,成为社会公正与平等的象征,1928 年完成的萨伏伊别墅完美的诠释了柯布西耶的新建筑五点宣言,并且也充分体现了他对森佩尔的“面饰的原则”与路斯的“空间体量设计”思想的继承与发展,而且柯布西耶将建筑创作进一步导向城市规划和对社会性问题的解决,身处现代建筑狂飙时代的他某种程度上也是个社会活动家。从森佩尔文艺复兴式的立面,到路斯的表里不一,及至柯布西耶的内外皆白,我们能较为清晰看到他们内在的关联变化以及对建筑学自身的建设性贡献,只是这不仅仅是个人思想的进步与转变,可以看出大的社会环境对建筑师的影响与制约,也可以看出技术进步对建筑实践活动的支撑,还可以看出人们对经济、效率与速度的追求。现代建筑最终让天下大白,“白色的火柴盒”是大众对它们直观的描述。作为现代建筑旗手的柯布西耶却不时的华丽转身,马赛公寓、朗香教堂、昌迪加尔等作品诞生让其追随者茫然无措。是什么让他不再忠于白色与“火柴盒式的机器”?1965 年 8 月柯布西耶在大海中游泳时因心脏病突发逝世,与此同时现代建筑也迈进了晚期,后现代建筑随即粉墨登场了。时至今日,建筑界似乎很难再用什么流派和主义来划分,光怪陆离的表象却掩盖不住背后的空虚与无力,只是图像化的建筑和建筑的图像化呈现进一步消解着建筑的物质性,图像化的丰富多彩在某种程度上反而比“白涂料”和“白瓷片”更加苍白与贫乏。
因为项目原因,经常来往于杭宁高速,有意思的是浙江这边的农民房都是白瓷砖琉璃瓦尖顶,并且顶部装有隐喻“东方明珠”的不锈钢球和缩小的“埃菲尔铁塔”,而江苏境内的农民房基本都是传统的粉墙黛瓦硬山坡顶房,只是近来墙面被统一刷白了,在桃红柳绿油菜花金黄的三月,那白墙显得格外亮丽。仅从表面材料和形式来看我们不能武断的说“粉墙黛瓦”就比“白瓷片”有文化,从而就开始褒扬和贬低,我在各种场合不止一次的听到建筑师和文化人对浙江农民房的嘲笑,也许他们有一千个嘲笑的理由,但却没有一个建设性的意见与举措。材料传达的是建筑与人的故事,是有内涵的,当它脱离了必要的内涵就成了简单地堆砌与粉饰。森佩尔、路斯、柯布西耶对白色材料的解读与运用倾注了他们的情感和期待,包含着现代建筑在那个时代的故事,所以显得精彩纷呈,而那些“白瓷片”上何尝没有农民对更美好生活的期待和寄托呢?
现代建筑之后的世界,速度与效率明显的高了起来,同时也带来了巨大的力量,只是这力量的指向常常让人迷茫。城市人花了一个多小时驱车赶到工作地点,却找不到属于自己的停车位,下班了,透过高楼的窗户可见马路上汽车尾灯排起的长龙,不知道驱车赶回住处的人能否在点点灯火中找到属于自己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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